A deep-sworn vow

host:(weibo@) Gwendolene / 莳一

"Tenía la respuesta preparada desde hacía cincuenta y tres años, siete meses y once días con sus noches."

【柯罗/柯无差】Yours, Sincerely

潜水艇浮上海面。在前往庞克哈萨德途中一座常年严寒的岛上,我曾遇到一个金发的小鬼。他不可能超过十五岁,衣着褴褛、瘦骨嶙峋,眼睛躲在刘海下面,因为无法逃离我的视线而抱着食物浑身战栗。这没有意义,我不是不知道,但将鬼哭提到面前扫过他的骨龄。他刚好十三岁。他不知道那一刻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们隔着十数米的距离一动不动地注视对方。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但当我向他迈出半步,他立刻惊惶地后退,一转身就在早市拥挤的人流里消失了。

当年,在另一座海岛的城镇上,曾有一个男人接近我们。那时我还没有完全放弃趁看管不备逃回家族的计划。柯拉先生去采购生活用品,往这样的我手里塞了个三球冰激凌,留我一个人在树荫下等了很久,久到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觍着脸从街角现身,不请自来到我旁边坐下,在那以前他已从海上、在陆上阴魂不散跟了我们两个星期。我开始啃甜筒时身高三米的小丑抱着牛皮纸袋从远处出现,一步步向大树走来。每一步那件羽毛大衣的色泽都更漆黑,弯下腰在糖果色冰激凌车前买冷饮的笨拙男人的形象褪去,逐步变回唐吉诃德家族最高干部红心柯拉松。当着一脸漠然、显然生着重病的小孩的面,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视线交错,男人讪笑着起身离开,他则若无其事招呼我起来,去他订好的旅店。

那天深夜他在我睡着后悄无声息离开房间,凌晨才回来。那个男人可能是想抄近道进家族趋炎附势的投机分子,也可能——不论买家是谁——想把多弗朗明哥的宝贝亲弟弟的情报卖个好价钱。而这个在清晨无声地用头把门框撞坏的天下第一冒失男或许杀了他,或许把那人打个半死丢给了镇上巡逻的海军。我没有问。怎样都无所谓。那时我每天醒来都是在和命运掷骰子,不关心自身悲剧以外的任何事。他也不要我关心。他哈哈大笑,说额头肿了是夜里做梦手舞足蹈跌到地上摔的,因为他梦见找到一家好医院,把我的病治好啦。我说梦都是反的,他就毫不留情弹我的脑门。

我并不会经常想起他。



极地潜水号驶离斯瓦罗岛后不久,贝波在操作间提问:“海贼要怎么赚生活费啊?”两人一熊思考了片刻,一齐看向我。“好吧,”我不负众望回答:“我有经验。”

我经验丰富。默默无闻的我们把相当的时间花在陆地上,进出烟雾缭绕的后巷,海军和海贼都光顾的酒馆,掮客和扒手们盘踞的贫民窟。差不多三四年之后,以“心”的名号在北海,各种寻常或刁钻的货品都能以合理的代价到手,不论耽搁多久抵达下一个岛屿,寄存在仓库的药品和医疗器械都只毕恭毕敬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就像用木棍敲下蜂巢倒出蜂蜜,我们从一无所知地在海面上悠然航行的海贼船上榨取食粮、燃料、金钱、情报,投缘时还带走过船员。只为了测试ROOM的规模和性能,我曾指令潜水艇急速上浮,将一艘气派的三桅斯库纳帆船抛入深冬繁星闪烁的夜空,将之拦腰斩断。这不过是心血来潮。但是不久之后,又一个狭路相逢的海贼团被我们击溃,为了保住他们赖以烧杀掳掠的船,船长主动求我拿走船员的肾脏、眼球甚至手脚作为代价。

这些不过是签名:是为遥远的目标耐心布阵。我们也被海贼寻过仇,被海军追得仓皇四散。从零到一、从一到百、成百上千,每个阶段有不同的节奏。一个个宝箱用来航海绰绰有余,但我要走的路不光要积蓄,更需要跳板。寒风冻结海面的海贼的淡季里,我会连续几夜在酒馆的角落喝酒,直到一个使者突兀走来,强迫自己叫出我“死亡外科医生”的外号。他们的背后必有一个当代医药无法拯救的病人。他们世代积累资源、渠道、权力,所以能重金买到吃了手术果实的医生的行踪。他们绝望地走向我。我其实也在等他们。


“我下船几天。”

“Aye, aye, Captain.”


跟我一起行动的是手术助手也是战斗员。统一的白色连体工作服保护他们不被悬赏,也使他们自动成为我收集地下世界情报的分身和耳目。“既然对器官有兴趣,去香波地群岛的人类拍卖会看看吧,据说有一个大海贼给它背书。”事后说来,这条情报毫无价值。那个狞笑的小丑标志在那个会场随处可见,甚至堂而皇之地挂在舞台中央,好像这一次是我愚蠢地踩进了他的陷阱似的。



那个时候,只要早晨起来闷不吭声,他就笑话我:“做噩梦了?”“生长痛吗?我也经历过。”“晚上要握着你的手睡吗?”我说不是,才不要,是气不过他浪费我宝贵的寿命,死了也不会原谅他。他一脸满不在乎地多少次都回答想都别想,只有回到多弗身边绝不可能,然后我们坐在火边一起看着鱼的尸体被烤焦。焦了他还是会往我嘴里硬塞,因为他觉得长身体的小孩需要蛋白质。

他就这样蛮横、恣意、完全自作主张地干涉一切,比多弗朗明哥更像个暴君。如果爬到四米以上的树上躲避,他会抬脚猛踹树干让我掉下来;像兔子一样刨坑钻进土里,不知为何他特别擅长追踪脚印,只在树林里转上几圈就能精确锁定位置,像收获马铃薯一样伸手穿过伪装用的枯叶堆直接把我拔出来。他提着全力蹬脚抵抗的我无数次走向城镇,穿过惊恐的人群进入医院。然后医院爆炸,人群尖叫,他竟然每次都拎着我理直气壮地从正门愤而逃跑。

又或者,在暂时没有新的指望的日子里,把我从地里拔出来粗粗拍掉尘土以后,他会把那些断枝枯叶再拱起来烧一团火,开始烤红薯。“这能吃吗?”我从卫生角度质疑。“那不给你喽。”他嚼着红薯含糊不清地回答,可能没人提醒就真的意识不到那件黑大衣又在熊熊燃烧。那件羽毛大衣是整个伟大航路上最多灾多难的东西,又最顽强不屈,多少次到底都没烧坏。他漫不经心地徒手把火拍灭。一只循着香味来讨食的麻雀先是谨慎地落在黑毛上,再跳下地到我们身旁,低头啄一口撕下的红薯皮。

几天之后的凌晨,那艘救生艇再次出航,几头成年虎鲸从旁路过溅起海水喷出彩虹,他兴奋地把瞌睡的我叫起来看,激动到过度前倾差点害救生艇侧翻。事后他辩称彩虹是好兆头,预示着下一家一定是好医院,结果还没到下一个城镇两个人都吃生鱼片在茫茫大海上闹了肠胃炎,上岸后我们约好都永远失去这段记忆。那是一艘临时起意的绑架犯从海贼船上顺手打劫来的救生艇,装下他和必需品就只够再放一个我。晴天我们各自躺在两头看天上大块的云。雨云陡然飘来,他就把我塞进那件金刚不坏的大衣里。里侧闻起来是他的味道。就是说,是他永远叼在嘴里的香烟的焦油味。

一阵滚雷后雨势大了,他会下意识把我搂紧,张开隔音壁,让曾经捅他一刀的人更靠近电话虫和他无防备的心脏。除了病情,我们没有把很多事摊开讨论,比如过去两年每次出家族任务都当众摔倒拖后腿的蠢货,尽管逃跑途中也经常突兀摔个底朝天,怎么能靠着一条舢板,在六个月的时间里硬是带着臭名昭著的珀铅病人甚至走到了大骗子罗兰度的故乡。可能是寂静果实的影响,他听力超群,时刻从远处的闲言碎语里捕捉风吹草动,毕竟我们靠轰炸医院出了名。这些他没告诉战国。他和战国联系一次都没有避开过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来都在旁边只是听着,配合地一声不吭。

修女曾在教堂的彩绘玻璃下说:“天父差他的儿子到世上来,要使世人借着他得救……”

然而一旦医生哪怕恳求他为世人考虑,别让那个得感染病的小孩感染其他小孩,他就暴怒,瞬间解放近三米身体里的全部暴力。一开始他还争辩他至今健康足以证明珀铅病不会传染,后来他一拳揍扁医生的脸再扔炸弹,用爆炸让人们顾不上关注那个嚎啕大哭跑出医院的小孩。他不原谅医生,也不放过号哭的我,只有他自己在同一模式的重复中迅速成长成训练有素的监护人,能用最短时间进出医院,离开爆破现场还不忘顺走旅行需要的抗生素、止痛药、外科医用耗材和蚊虫叮咬药膏。他把它们塞进那件伟大的大衣,把我背在肩上逃出城镇。有一次是在夏天,城里正举办盛大的夏日集市。他背着我直冲进五彩缤纷的化妆游行队伍,天才冒失鬼又是摔跤又不断踩到别人的戏服,自己的脚背和大衣也不断被踩,把游行闹得一团糟,鱼目混珠甩掉了追兵。逃出镇子之后他才发现钱包被偷了,但这不重要,因为他摔倒时碰巧摸到了一枚漂亮的集市限定纪念币。他非要把它塞给我。那就是我收藏的第一枚纪念币。

一次又一次,他把我甩上肩头,迈开步子开始奔跑。十三岁的我攥着那件闻起来像火、又像海水和雨水的大衣,风涌来使它膨起,也把我托到半空,几乎像在群鸦之间飞翔。颠簸的视野里人们显得那么遥远又渺小,不过是各色秃顶,从余光中一闪而过。一小队追兵发现了我们,大声呼叫援兵。我腾出右手把他摔跤时我顺手捡的小石子全力掷过去,把他们防护面罩砸出凹坑。他笑起来:“厉害啊,罗!”

你现在才知道啊?我想反唇相讥却发不出声,敲他的背让他解除能力。他仍在飞奔,那些黑羽毛油光水滑地穿过我的掌心。身体不受控制急速下坠——我在潜水艇的甲板上惊醒。我二十六岁了。贝波正呼呼大睡。



夏奇、佩金和贝波知道,其他人应该不知道。故事太长,说起来又太短。

时代于我有益。梦想家走向大海,野心家走向大海,倾家荡产、流离失所者走向大海,被悲剧和怒火啃噬无法忍受陆地的人也走向大海。世界政府三天两头发布悬赏令更新照片金额,既是永远抓不到实况的糟糕记者,又是绝不忽略人物成长的优秀史家。恶魔果实炙手可热,新闻鸟汲汲忙忙,大大小小的海贼团从四海形成浪潮此起彼伏地躁动,无知却默契地共同等待一场毁天灭地的暴风雨。

开春之后,红心海贼团在海里分组模拟海战训练,输家要给全体船员洗熨烫一个月衣服。我留守潜水艇,负责从镜头和窗口记录过程和战术分析评价,途中不能插嘴或手。可能觉得只有我不能下海有点可怜,一角和克里欧涅每次离船前都要笑嘻嘻对我说:“我们走啦船长,马上就回来哦!”敌组的海胆或白雁会回呛是的等着吧船长,马上就把他们抬回来。

春天也是全体船员体检的季节。有时我们长期潜水,必须重点关注船员的视力和骨骼情况。所有体检报告由我出具管理,他们也交换读报告,互相给医疗建议。最抢手、人人争着要看的是贝波的数据。每年公认体检最健康儿会被奖励一个贝波的全力拥抱(贝波本熊除外),这奖我还从来没赢到过。

多弗朗明哥成为王下七武海。唐吉诃德家族占领德雷斯罗萨。顶上战争开始,战争结束。战国辞任元帅。维尔戈还在海军。“Joker”的背后是SMILE和四皇凯多。



只有包扎伤口的时候他会让我转过身去,怕皮开肉绽吓到珀铅病末期患者。

没有训练和任务转移注意力,大段时间无所事事,被丢弃的感情就钻出缝隙。不是说我突然开始怕死——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我见过太多了。白斑像鲸鱼身上的藤壶,每吃掉一块脏腑就在皮肤表面插上白色的旗帜。到最后,反复高烧和全身剧痛会像水泵一样迅猛地汲走病人的生命力,会抽搐,瞪着眼睛眼珠乱转,不断张合嘴巴试图最后一次表达人性,说出口的却全是可悲的胡话。死亡不过是比赛结束的吹哨,最终那无痛的一瞬间,我等它很久了。这个世界就是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泥土上走着的人为了晚一点到泥土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活着的人里我谁也不认,什么也不在乎。虽然最后被这个小丑强行打断,我也说过谎、捅过人、放火烧过房子了。父亲、母亲、拉米和修女他们可能在天堂,我会一个人下地狱。我不后悔,不。我烧得咕哝出了声,他就给我换了条冷毛巾。

从前,在父亲母亲的医院,曾经住过很多被亲人千里迢迢带来白色城镇求医的病人,父母并不阻止我和拉米进出儿童病房和他们玩。不论白天黑夜,那些孩子的亲人也总是强打着精神守在病床边甚至坐在病房外待命,好像多眨一次眼死神都可能趁虚而入。后来我不去了。在父亲的办公室学习更有意义。他们那样煎熬没有用处,不如去休息;连玛丽乔亚的天龙人都无法对抗死亡,与其受苦还不如……但孩子的每一句呻吟,他们都用一句祈祷去对冲;病人哭着喊疼、在恐惧中大发脾气赌咒要放弃,他们虽然跟着流泪,却更大声地训斥,甚至不许病人说一句不吉利的整话。那些父母总是奇怪地比孩子、比医生都更无理由地坚信生命,要求生存的权利,好像因爱而诞生于世的,不可能无法用爱拯救挽留。

他一定早就懂了。只有高烧40度时我没有力气否认。他早就懂了,哪怕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我每说一次“反正我没有多久可活了”,他都斩钉截铁地骂我:“说什么傻话,你会活下去的”。那个十、十一、十二岁的小鬼整天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其实还没怎么活过就要死了。为了不在生命的最后像个哭哭啼啼的普通小孩,他要把秘密带进地狱:“我已经不是人类了”是“我还是人”,“我不要去医院”是“救救我!哪怕无药可救,也尽力救我——陪在我身边吧!”

他又笨手笨脚往我干裂的嘴唇间灌水,大半都从嘴角流下了脖子。看我好像在皱眉头,他问感觉好一点吗?我看着他颜料花了的妆面,不由自主嘶哑地说好一点了,随后因为讨厌自己发出小孩子似的软弱声音,打起精神粗暴地让他滚远点去睡觉,不要管我。他毫不在意,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成年人的夜晚才刚开始呢。从洞穴里看不到夜空月亮的位置,没法判断时间来反驳他,在努力的过程中我再次精疲力竭陷入昏睡。第二天早晨我会退烧清醒,又能再活一点时间。那点时间不过是一个季节,一丛野草、一只蜻蜓的寿命。

如果我就那样高烧不退死了,他也只能死心。他不该那么到处乱跑惹祸上身。人那么大只又显眼,至今没被海军或多弗朗明哥逮住只能说是运气好。退一百步说,就算有理由殴打医生也不该炸医院,十次里有五六次火星也迸上他自己的鞋面衣角,差点变成意图不明的自杀式袭击。这半年里,明明没人教过,不知不觉间他把珀铅病的症状发展和护理要点记得滚瓜烂熟,后来那些医生基本没有插嘴的机会就被揍飞了,说实话有点好笑,还有一点点可怜。我死了这些也就结束了。虽然跟当初计划的不一样,但那时候我可以笑话他……我会说,早就说过没得救吧,那可是我父亲、弗雷凡斯最好的医生的计算结果,谁让你不信。他可能会很生气,会不服气地提起我又冲进最近的医院,哪怕上个星期他刚炸掉人家的门诊部。他那人说话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一动起手就不听劝。伤口缝得乱七八糟,烟抽得太多,夜里背着人喝酒,说了不要还老乱花钱买新衣服和鞋逼我换。和比他小十三岁的小孩动真格吵架,之后还记仇,往所有饭团里塞酸梅干。行李里只带一条毛毯。那条毛毯总是盖在我身上。

……我死了他可能会难过的。

让我产生这种想法是他对我做的第二残忍的事。



与此同时,多弗朗明哥在成百上千倍地攫取财富,像个救世主从各种垃圾堆里捡出未来一有机会就会为他肝脑涂地以实现自我价值的工具,把他们领回基地,管他们叫家人。从表面看,他的行事作风异于寻常海贼,并不上瘾似的在海上追求冲突、展现力量,简直可以说很体面。德雷斯罗萨的血只在光天化日下的竞技场里伴着民众的欢呼声汩汩流淌。他享受的是处心积虑的诡计得逞、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和人最终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那个国家阳光灿烂、气候常夏,他仍在任何时间场合披着那身刺眼的粉红色羽毛招摇过市,永远在高声大笑,无法停止炫耀那片雪地上那一次永久性的、荣光的胜利。

珀铅病人销声匿迹,医院和医生安全了,珀铅病被认定灭绝,因为一个男人在米尼翁岛上死了。没了他,这个不可救药的世界就更糟糕了一点。但他临死前狡猾又蛮不讲理地把一颗心掏出来塞进我嘴里逼我咽了下去,他的心就此活在我身上,每分每秒、日日夜夜不厌其烦地跳个不停。挥刀斩下敌人头颅时它在跳,失眠的夜里它在跳,在小岛诊所给老医生打下手时它跳得轻而安稳,刺青师傅一针针在我胸口刺出心形,它一度心率飙到160抗议。这颗心赶走了白斑,督促身体吸收营养长肉长高,在邻镇鼓励我捡回未来共同生活、并肩战斗的伙伴,熬过姗姗来迟的生长痛,在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悬赏令时停了一拍,又平静地跳动。是颗多事聒噪却难以捉摸的心。他不在了。他又无处不在。



走啊。心仍在对我说。

再等一等。我回答它。

巧合的是我也二十六岁了,今年我们共有这个数字。分开之后,我在隔壁城镇安稳地生活了三年,随后出海至今。船是一艘潜水艇,是伟大航路上最优秀的机动医疗舰,两年前曾带着草帽路飞和海侠甚平逃出两名海军大将的追击。船员总计二十人,专精于协同作战式的海战。都很年轻,过去多少都吃过苦头,但不知为何尽是些活泼的家伙,作为海贼可能太天真无邪了一点。有几个低调的酒豪,没人抽烟。

如果百分之百诚实,曾有一些时刻我猛然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低头仍能看到脚下浓黑狰狞的死之阴影,张牙舞爪地伺机随时扑向四周任何与我有过接触的生物。前青少年期经受重大精神创伤极易导致人格扭曲,我还经历了两次,写成病历自己看着都觉得复杂。从前疯癫似的想当海贼,现在毋庸置疑是个海贼——绝不是十岁时想的那种。从北海到伟大航路的这十年混迹在海贼群里,他们绝大多数不过是各种欲望和自尊心的结合体,得意忘形地挥舞刀枪践踏他人,直到有一天同样被人踩在脚下。海军则高喊着无用的正义跟在那些东西后头疲于奔命,可笑地用一个又一个王下七武海削弱自身的信用和权威。两边对我都没有用。一路收集来的这些船员也没有用。他们会一无所知地去佐乌,不会靠近庞克哈萨德,更不用说德雷斯罗萨。

但在另一些日子,潜水艇在漫长的暴风雨休止后浮上海面,出舱之后,被阔别的日光刺到眼睛,听着贝波大声报告方圆可见范围没有敌影,又会不由自主感到这是多好的一天啊。总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家伙会谎称潜水训练扑通、扑通下海,半晌后一脸得意地抱着新鲜的鱼回来,夏奇和佩金就在船舷边直接扒掉他们湿透的工作服去洗。洗好的衣服在极地潜水号不大的甲板上一排排散开接受太阳烘烤,吃进肚子的米和鱼自然转化为热量和能量。平时我们分工明确而严格,在潜水艇上下各自奔走,像二十个大小不一的机械齿轮。唯独在那种晴朗暖和的日子,当太阳升到最适宜的高度,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涌上甲板,横七竖八占上位置,不久响起磨牙和呼噜声。海浪慵懒地翻涌,潜水艇的引擎健康有力,远处传来鲸歌。我坐在甲板最靠里处背靠着船舱门,撕碎面包碎抛向上空,被零食引来的海鸟便在半空中盘旋,间或鸣叫呼朋唤友。一切声音都很明亮。多好的一天啊,因为活了下来才有了这一天。就在下一秒,一丝浮云遮过太阳只在我的位置短暂投下影子,倏忽之间好像就清晰地传来他的声音。他的总是带着烟味的话语从高处落下。“是啊,”他轻松地回应我:“在太阳下活着多好啊。”

……如果真有灵魂轮回转世,他现在应该是个十三岁的男孩。就在这个太阳下的某个地方,或许刚被阳光晃到眼睛摔了一跤。身旁的父母会担心,朋友会笑话,他自己若无其事地一骨碌又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因为笨手笨脚这毛病反正是治不好的。

我不是没有想象过如果他在这艘船上会是怎样的光景。如果计划成功,总有一天,唐吉诃德·多弗朗明哥的名字会在世人记忆中消失,他那面滑稽的割裂笑脸旗会成为我的旗帜的低劣衍生物。再提起心(corazón),只会是我们(heart)。他可能是个狙击手,又或许在静音壁这样得天独厚的练习环境下,他意外会是个音乐家。寂静果实是最适配潜水艇的恶魔果实,作用于声呐可以使极地潜水号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幽灵船,但他最好不要进出设备室和驾驶室,非要去还得安排个靠谱的人陪着他一起行动。有他在,其他人在海里打打闹闹的时候,就有人跟我一起在窗前看着了。我可以不讲道理地反复抱怨“托谁的福啊”“如果不是你我也能去海里玩”,他可以含着酸梅干戒烟,抬手给我一记爆栗。

这不过是我在打发时间。更多时候,我宁可放弃幻想,回想那一天、那一夜和六个月里真实发生过的一切。我坐在大雪中呼着白气等待,雪地中建筑物如梦似幻的无声爆炸,他再一次欺骗我,对我咧开嘴大笑,枪声震耳欲聋。之后我会再次清楚地认知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不在这个广阔世界繁星数量的任何城镇里,不在我随性登陆的岛上的酒吧店铺,不会在漫步的街道对面或下一个拐角刚好迎面而来。需要他的时候,我只能(要)闭一闭眼睛呼唤。然后他就会来拯救我。从走投无路、束手无策的困境,从撕心裂肺的孤独里,从我体内始终无法平息的疼痛、阴郁和狂怒的风暴中,他会救我。世界上曾有一个人那样爱我的事实会无数次、无数次地拯救我。



一百——不够就两百颗心脏。仿造海楼石的镣铐。带有他标志的薄款长外套,只需要外套,那里气候炎热,人血管里都流淌着热烈的血。那只火烈鸟只要看我就必须正面直视这片刺青。一个王下七武海将把另一个王下七武海拉下台。不论我能否活到第二天亲眼见证,一切都会有个了结。

Corazón,我把这个词写给裁缝。第二个O上有一撇重音符号。那是个寡言的老人,那次罕见地多嘴问了我:“这是很远的国家的人们说的话吧?”我顿了一顿,因为没有理由否认,就回答是的,离这里很远。

那时我们或多或少都学了他们的语言:我、巴法罗和Baby 5。巴法罗始终学不会弹舌,Baby 5为了讨他们欢心什么词都夸张地弹舌,希望他们哄堂大笑,我则始终只是在听解的过程中被动记忆,自己不怎么开口说。相比我的母语,这门语言的语调起伏太激烈,有太多元音需要张大嘴。单词更令人费解。“我害怕(Temo)”这样的词,只要随手加上29个字母开头的第一个A,就会变成“我爱你(Te Amo)。”



半边烈焰半边冰雪,庞克哈萨德已经近在眼前。就从暴雪的西北海岸登陆吧。那时我们登岛,同样是漫天飞雪。

能做的都已不遗余力地做了。我没有自负到认为事态会按照计划顺利发展。会乖乖按人的意志发生的往往只有不值一提的小事,但谁知道呢,最小的细节也可能使命运陡然转轨。必须投出骰子,必须相信“D”是命运桌边的玩家而非筹码。不要妄想一击击倒,但若一时陷入困顿也不需要急躁。那个混账自负、嗜虐、追求处刑的仪式感。新时代的惊涛骇浪已经到来。我身上始终有他想要的东西。

或许我能亲眼目睹多弗朗明哥被铐上海楼石手铐。或许我无法见证凯多扯过那家伙自己的线紧紧绕住他的脖子。或许我的双手双脚会被切断。或许佩金他们躲在佐乌还是不够安全。我手上有贝波的生命卡,他们没有拿到我的,或许他们多少察觉到这意味着什么。

或许有一天,我会回到米尼翁岛。

现实或修辞意义上,我会回到那个场所。在纷飞的大雪中,那个十三岁的孤儿在炮火声里一步步艰难迈出的脚印会浮现在海岸边,那个人最后咬在嘴里的香烟会再次星火一闪。当我试想最糟的结果,不过是时间倒流,二十六岁的我走进同一个结局,替代那时的他直面枪口。火枪会节日礼炮般数发连响,一颗颗铅弹闷声贯穿肉体。那颗红心形状的恶魔果实离开我的身体等待下一个饲主,但大海会重新欢迎我,像它拥抱这个时代无数破碎的梦和船只。届时生命封卷为记忆。所有声音都消失之后,熟悉的安眠就会送我回去。回到那个箱子,回到那件大衣里侧,回到柯拉先生寂静、不朽的爱之中。



《Yours, Sincerely》



FIN。



放一篇之前写完的硬盘来凑热闹()

原作有一格小罗被柯拉桑按进诊室后很乖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让我觉得这个小孩,医生和医学从小是他最熟悉、尊敬、信任的概念,可能只有这个小孩根本没法从心底怨恨别人拽他去医院(哪怕被医生反复伤害)……与此同时,“小孩病了应该立刻带去医院治,这家不行就去更好的医院”,柯拉松是把这个最理所应当的逻辑还给了小罗,带他求医的行为本身就在救他的灵魂。

那六个月的每一天都很重要(含泪打字)。

只有开头和结尾叫了两次柯拉先生是故意的。原作给我感觉他把一切封印在心底,只在关联者(多弗和战国)面前才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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