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deep-sworn vow

host:(weibo@) Gwendolene / 莳一

"Tenía la respuesta preparada desde hacía cincuenta y tres años, siete meses y once días con sus noches."

【迹幸】恋爱中的人们 - To the moon and back -

关上门就清静一人,甚至可以落锁。面向不同海岸的阳台终年不可能会面,早茶和油画颜料的气味偶尔乘着咸风串门。海平线上的日出从各个角度窸窸窣窣摸索着穿过窗纱探上床上沉睡中少年们的眼睑。每天早晨四点到七点之间仿佛大型游乐场打地鼠游戏,谁也猜不准经过哪条走廊会被哪扇门里突然震耳欲聋的闹铃吓到。

餐厅和公共浴室从早到晚没有空闲的时段,推搡争执半数源于谁占了谁惯用的跑步机或谁没眼色拿走了自助餐最后一份烤牛肉。若在公共区域不小心撞上别人,很可能会毫无意义地纠结该用哪门语言道歉以致慌张结巴,反被赏一个没好声气的白眼。大约每天都被所有监督教练耳提面命,再爱闲谈的运动员在室内健身房锻炼时都谨言慎行,但白天在场上激战相杀的对手到了夜里也可能友好同坐一张桌边。清晨和傍晚的花园里更容易交到朋友。总有顽皮的人脱了鞋在沙滩上光脚赛跑。

门厅的仿古圆桌上摆着鲜花盛放的花瓶,有时香到来串门的队友喷嚏连连转身就逃。客厅的主角并非装饰性壁炉而是液晶电视,两张沙发上有时搭着筋疲力竭回来的人汗湿的毛巾或外套,但总不会被忘记带回各自的卧室。两人中更早起床的那个会烧够泡两壶茶的热水。红茶、花草茶罐和古典唱片看似随意地被搁在沙发间的茶几上。

再次响起的敲门声让时差还没倒过来的迹部景吾开始头疼。他开门,重复这一回答:“啊?大概去楼下散步了吧?”这让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的切原很失望,垂头丧气地回去向丸井报告。这是在澳大利亚的第一个早晨迹部第三次送走来邀请幸村一起去吃早餐的立海成员,还不能肯定这会是最后一次。他不得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恋爱中的人们 - To the moon and back 》

 

背对着也能立刻知道是谁正朝自己走来,脚步就是一段完整的叙事: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开始,陷入疑惑纠葛的中盘,最终拿定主意迈向已预见的终局。胜时闭口不言、败时锋芒更收,虽然也曾被许多人讥讽装腔作势——连伸展身躯将旅行包塞进行李架的动作都拍电影般一气呵成、恰到好处。专注阅读的迹部不动声色翻过一页,竖着的左耳继续听左手边一个人坐下,一件件旅行用品被摆上小桌,安全带咔哒扣上。“……你的东西呢?”幸村精市这才开口。他们身后还有近三十名初高中生运动员正在莽莽撞撞登机落座,这一问无论用词还是音量都不足以吸引他们的注意。

迹部并不抬头,又翻了一页,“我家的人已经送去了。”

“噢……”远山金太郎正在央求大石和他换个位置,“真好,早知道就拜托你一起送过去了。”

“亏你说得出口。问了你绝对会拒绝吧。”

真田开始呵斥过于兴奋的切原,白石参与斡旋,亚久津戴上耳塞。舒舒服服陷在同样深蓝色U型枕里的幸村破颜一笑,又调整了下姿势:“未来十二小时请多关照。”

你睡吧。尽管此时不过夜里八点,迹部景吾还是这样进一步延续了他们答非所问的对话。在他自己迎来睡意阖上《汤姆·邦伯迪尔历险记》前幸村几次醒来又睡去,每次半睡半醒都摸索着把毛毯掖紧。机舱很快安静下来,正是“神在天堂司宇宙,人世间平安依旧”。

——有没有指甲钳?

这时的迹部景吾绝对料不到落地后室友终于勉为其难跟自己开口居然是这么一句话。还不是开口——只是一行字公事公办的邮件。这天经历了大风大浪、刚刚冲走一身海盐做完舒展运动的迹部疲惫得在电梯上升时忍不住闭目养神。他很快希望自己没有去理会震动的手机,但因为几小时前入江临走前毫无意义地装作说漏嘴将他错过的战况告诉了他,迹部的大脑不得不指挥身体在前台服务人员帮忙开了门后回房间翻出指甲钳,即刻再次转身出门。

转瞬再会让前台很诧异,向他们致意时迹部瞥了挂钟:十一点零五分。对运动员来说实为深夜——又是深夜。门厅空无一人,走道万籁俱寂,为了克服睡意他迈出最大步幅走得很快,好像这天下午U17热身赛及随后疯狂的自主训练根本没害他全身酸痛,也没一秒怀疑过室友此刻就在住宿栋八楼尽头的小休息室外的任何地方。出电梯后还要走一段路,没有受欢迎的吧台或台球桌,只有一架三角钢琴。迹部远远望见钢琴后的人影,终于放慢脚步踱了过去,用指甲钳讥讽地按下最高音c5,让尾音淹没幸村低声的道谢。他站在那里看着幸村绞去开裂的指甲后用左手尝试了些简单的旋律,随后抬头再次道谢把指甲钳递还给他。迹部也不多话,准备离开。

“对了,”背后有人若无其事开口:“下午执事先生来过了。”

下午米凯尔按指示来取走了他房间里的英国队服并会负责送还原主——幸村略去了所有惊人的词。知道了。于是迹部简短答道。

即便这样第二天幸村也轻而易举早早起了床,(据说)去晨跑,观察楼下花园里新奇的植物,或按他自己的说法,只是趁着四下无人去注视清晨不可思议的微蓝雾霭降临一切。晚餐后的战略分析会议他也从不缺席。在众人一同观看教练们弄来的比赛录像时他以灵敏的反应速度给出了许多深思熟虑、值得参考的意见,且能够不固执已见,同时倾听吸收他人的想法。“这个……是和博格的比赛。”柳莲二按播放键时语气多少有些征求同意的意思,幸村则对他眨了眨眼。一如既往,像观赏一部最精彩的电影,首先所有人一言不发看一遍录像(第一次看这场比赛的只有当时不在场边的迹部)然后重播。第二次播放到第五局时木手要求暂停:“关于刚才这个截击的时机……”

可惜关于“共鸣”无论德川还是幸村都暂时还无法提供太详细的说明,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个不可思议、正在摸索的经历。后来越前龙马回来了,就有人能在这种时候不可爱地咋一下舌。但根据柳和乾毫无意义的数据统计簿,越前同时又是发现1001室异常宽敞后白天夜里最常过去消磨时间的人。有时他抱着枕头去,理由不难想见。

“告诉你哦,超前!那个房间是魔法盒子!”远山金太郎以蹭沙发前辈的姿态言之凿凿:“白天打开是山大王,晚上是神之子,中午没有人,去的时候别搞错了!”

白石把这个莫名所以的传言颇有深意地回传给山大王本人。说完他又克制不住关西人的本能,开始强调他认为魔法盒这个比喻不够妥当——机关盒更贴切吧?迹部拧着眉头看着他眉飞色舞自言自语了整整一分钟,终于没忍住:“说到底根本就不是盒子!”关西人立刻喝彩捧场。

然后迹部才扶着额刷卡推开房门。明亮客厅里的幸村仿佛对世事一无所知,一如既往恰好准备去睡,正在收拾沙发上的速写道具。擦肩而过前互道晚安,背后的脚步声却又停住了。他转过身。右手仍握着茶杯的幸村探出左手捻了捻门厅圆桌上花瓶里的鲜花:“……凋谢了。”幸村若有所思顿了顿,客气地询问室友:“我换些新的进去可以吗?”

他选择了法国国花香根鸢尾。蓝紫色的花朵鲜艳明亮,花期在仲夏五月,没想到这里商场的花房居然有卖。这一天来赏花的不二离开时与意外很早回来的迹部打了个照面。“不二每天这个时候都要给弟弟打电话。”门自动上锁后幸村随口告诉迹部,同时起身收拾茶几上的两个花草茶杯。自主训练后的迹部对此不作评价,摘下挂在颈上的毛巾从昏暗的门厅踱向客厅:“……我回来了(他最近才学会这句平民用语)。”“欢迎回来。”幸村端着两个杯子回应,下一秒被拧开的水龙头水声隆隆。

“……蓝色的比较好。”

这时迹部记起幸村放开那片泛黄蜷曲的花瓣前确实这么咕哝过一句,尽管令人难以置信,幸村确实经常一不小心就把正在盘算的事随口说出来:“像猫一样。”他会蹲在来午睡的越前龙马旁边,这么说着就去戳越前的脸;“……猴子。”又在隔天远山金太郎来玩时以毕加索看了也要叹气的风格画一幅猴头人身的速写。相比之下“蓝色”毫不新奇。当飞机在十二小时飞行之后于两千五百英尺的高度放下起落架,还有几分钟就要落地时幸村也曾说过。当时正皱着眉头应对耳朵疼的迹部别过头只肯用眼神说话。幸村突然被他一瞪似乎有过一秒钟的惊惶,很快满面微笑(他肯定耳朵不疼)指了指窗外:“澳大利亚的蓝色盐田。”

坐在靠走廊位置的迹部姑且探了头往窗外张望:只是云。于是他用眼神说了第二句话。这一次幸村就不在乎了,只是自顾自兴高采烈补充:“对了,说起这个,莲二从前说过火星上的日落也是蓝色的。”

广播再次响起。颠簸让一些人下意识一把攥住旁边人的手腕,事后又被戏弄了一番。这是他们肩负国家荣誉到达异国的第一天,日程表上没有任何安排,专供青少年释放过剩的体力及兴奋情绪。哪怕迹部景吾这时也想不到落地后和室友第一次对话是在深夜十一点,事关指甲钳。但公平地说,论谁也想不到。

 

几天后晨跑完的幸村顺路拐进公共大楼的商铺取预定好的鲜花,等待时又一个顾客走了进来。那人金发碧眼高挑挺拔,居高临下打量了他。“Bonjour.(早上好。)”幸村谨慎地问好。“Bonjour.”法国队长卡缪微微一笑:“Je me souviens. Vous avez mis en place une bonne lutte contre Bolch. (我记得。你们和博格打了一场恶仗。)”

1001室魔法盒子规则就此也不可靠了。巧合的是,希腊战后、对阵澳大利亚之前,迹部不知为何也不再坚持夜间自主训练,常在饭后立刻回到房间足不出户,直到深夜才去大浴场泡澡。与世界对战首战告捷,正是士气高涨,全员虽然照常生活训练心里却都铆足了劲:谁都不想矮队友一头,刚出过场的更想立刻再打(赢)第二场。比起初中生,高中生们距离决定出战人员的教练更近水楼台,但比较好说话的高中生不是对此并不关心(德川)就是态度亲切却毫不靠谱(入江)。赛期一天天倒计时,当天的天气预报晴朗无风、最高温26度。对整个园区熟悉后众人都渐渐找到各自中意的训练节奏并兢兢业业早出晚归,切原时常抱怨凌晨四点就被真田吼起床。

“和法国队长交上朋友了吗?”肩负着许多人的殷切希望,柳莲二温柔地打听。

“噢,一开始聊植物。”幸村想了想,回答道:“以及网球。聊下来发现和那个人晨跑路线一样,有时遇到了就一起跑,然后去吃个早餐……”

“是吗。早晨还是有些寒意的,记得带上外套啊。”

“……很闲嘛。”从头到尾听完这段没头没尾的轶事,迹部面无表情点评了一句。

接着他起身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把来闲聊的十楼街坊们送了出去,关门前补充:“说的是你们!没事干就早点回去睡觉!”

他顺手关掉了客厅的吊灯,所以当幸村精市在九点零五分回到1001室,推开门几乎被昏暗客厅里正对着液晶屏幕雕塑式端坐的迹部景吾吓到了。仿佛对室友归来毫无察觉那人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上的比赛录像,双手抱胸,背靠着沙发扶手,双腿伸直后脚尖正好抵住沙发另一端的扶手。手里攥着遥控器,由于过于专注几乎不眨眼,海蓝的瞳孔时不时被人工冷光映作薄冰般不可思议的浅色。宽敞得可供远山金太郎跑着玩一下午的空间里只留下一盏沙发之间暖黄的装饰性台灯。幸村在老地方放下门卡,明智地没问也没开灯。

兹——咔哒:再次倒带重播。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坐进正对面的沙发抄起搁在那里的速写本搁在腿上,炭笔划过纸面声响更轻。光线太暗?全无所谓;录像中异国选手的精妙击球惹人分心?谁会找这种借口。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再好不过,没有谁在勉强做不合心意的事。上半身仅一半能背靠光滑坚硬的木把手和全部舒舒服服倚靠皮面一样舒服,双腿为了支持速写本被压得渐渐发麻也不算太糟的体验。

再次倒带。一场实际计时二十分钟的比赛被无数次重复,结束就重播,直到每一分一秒都在脑内而非实际存在的荧幕上清晰地放映出来再将次序、细节、逻辑全部慢条斯理撕碎并试图忘记,让一部分意识始终勤勉处理这一业务以保持活跃,却对另一部分悄悄比一个手势,就哄它抛弃理性构建的思维系统,再次构建最陌生又熟悉的王国。澳大利亚,海鸟的鸣叫,气温25度无风,空气中微微的咸湿——一切都与祖国截然不同,但就是这一个个关键词如一把把钥匙开启城堡并许人走得更深,乃至回到那片炽热滚烫的球场,面容模糊但熟悉的敌人再次在对面咧嘴狞笑:

“怎么了,你还准备在那里跪多久?”

他会怎么打?于是你再一次苛烈地质问自己。他们会怎么打?他们用二十分钟从世界排名第二的瑞士队手里夺走这一局,我们能不能做到?我们要花多少时间?

“你是哪个队的都无所谓!全部会被我击垮。”

速度对速度、力量对力量,虽然正面决胜畅快透顶,且主动攻击永远是最好的选择——必须保留余力,让冷静成为最后一把出其不意的匕首。必须承认发球快得不可思议(是叫什么超光速粒子……)那么丢掉一局发球局无妨;眼睛暂时追不上球的轨迹,那就退出场外回击、给自己更多时间;两局,哪怕三局发球局后如果看不到正面攻破的希望就干脆放弃这希望:深呼吸、不要被激怒,永远记住要将节奏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暂时没有别的选择就闭口不言、抛弃自尊,遏制习惯,抹去个人标签甚至忘记自己也无妨,咬牙忍耐直到风向变化。但是注视对手,直到第一丝出乎意料的疑虑惊惧终于钻破他们洋洋得意的面孔、如冰面裂纹使他们不知所措得土崩瓦解——必须等待直到他们最脆弱的时刻。决不能心急得前功尽弃,这战术对我方同样自损八千风险极大;在此之前不动声色、泰然自若——但面带讥讽的笑容也不坏——直至胜利女神也等得不耐烦解除隐身的魔法、使盛夏的炽热空气突然一冷的那个决定性的瞬间,凝视那个早就瞄准的死角,抬手挥起球拍——

“……咳!”有人大声咳嗽。

然后听到自己的身体深呼吸。气愤于身体居然先头脑一步决定了今晚的模拟想象训练到此结束,迹部没有立刻按那人的希望转过头去。他首先又不动声色眨了眨眼,像是还在认真看比赛录像的样子,然后随意一偏头看向室友的方向。

当然幸村还抱着速写本坐在对面那张沙发上,过去半个小时里没有动过。只是不像一开始盘腿,途中他更改姿势竖起了发麻的双腿抵住画簿,十个脚趾没有别的选择至今仍0兢兢业业尽量抓住沙发光滑的边缘。然后迹部可能过于敏锐的观察力才透过昏黄的台灯光确认了这声煞有介事咳嗽的真相——他自己。

就是他——精确来说是一分钟前的他。光线再差也不可能认不出自己鼻梁到喉结的曲线,毕竟从小到大对着镜子欣赏过无数遍——确实完美无缺,没什么好遮遮掩掩。虽然眉型进行了恶趣味的夸张,嘴型也像是作者打喷嚏时随手一抹懒得改。细看尤其头发部分的线条过于凌乱甚至直线不完全直,虽然作为一张恶劣条件下的半小时涂鸦可以网开一面不去计较,但——

“哦。”幸村突然恍然大悟,又将速写板转回去郑重其事用炭笔一戳。再转过来面向观众的三十分钟迹部景吾侧面速写眼角下就多了这一点。由于下笔用力,显得格外黑。

迹部看看它,又看他。他知道幸村是被人盯时视线不会躲闪反而也会盯着对方的类型,也知道这较劲就像一场激烈的击剑比赛或在非洲大草原和狮子狭路相逢,容不得一丝闪失。

“……那个在左眼下面。”尽管如此,他仍瞪着幸村一字一顿说道:“你这混账是在蓄意找茬。”

“但你不生气了吧?”

应该找个机会谈一谈对话经常答非所问这个问题。迹部不禁开始烦恼该怎么谈。昏暗的环境、夜间疲劳和终于被给予休息机会可以闭嘴沉默的电视屏幕携手麻痹了他的感官,使某人出其不意几步就跨了过来,更出其不意径直探手戳了戳他的眉头。而眉间这个位置偏偏脆弱得一被戳就只能惊惶地解除武装。

“好了,”于是幸村心满意足地确定:“现在你不生气啦。”

 

“但我还是应该向你道歉。”他继续说道:“对不起,之前一直在冲你发脾气。”

大吊灯发出橙黄的暖光。热水恰好烧开,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条件反射探手拿了各自的茶叶罐。对视一眼后幸村情理之中地认输,恋恋不舍带着他的花草茶坐回原位。侍弄红茶的时间约三分钟,足够他把沙发上散落的工具及橡皮屑收拾干净,然后帮忙准备牛奶。谁也不是不能安静享用玫瑰红茶的野蛮人,分针又悠然自得在表盘上跨过一格。

“为什么你要告诉他们?”幸村问。

“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们?”

“大概和你没有告诉任何人如今这样远非消遣地投入网球已经惹怒了家里还被切断了零花钱一个理由。”

一瞬迹部似乎差点把红茶对着他径直喷出来。咽下后却不恼,反被逗笑了:“等等,你刚承认这些天都在生闷气,居然忍住了没把这事告诉别人?”

仿佛对他的反映不太满意,幸村首先挑剔地眯了眯眼。随后倒很快决定了这也不过是件无谓的琐事。“不瞒你说,”他就坦率地回答:“虽然从来没提过,但我喜欢正在追逐梦想的人。”

说得好听。迹部不以为意,放下茶杯。

“情况有多糟?——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一句。”

“过得去,前几年就陆陆续续开了几个和家里没关系的账户。你怎么样?”

“体力可能没法完全恢复——但可以克服。影响不大。”

“果然是从米凯尔没有及时换掉凋谢的花发现的?”

是不是很厉害?蓝发金眼的室友终于在这一夜甚至抵达澳洲以来第一次快活地笑出了声,像个在万圣节提前收到圣诞糖果得偿所愿的顽童。为了这等小事他倒这样容易就开心起来了。迹部认识这张面孔近三年,曾经两次心情复杂地眺望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代表全国第一的网球部站上领奖台捧过奖杯,哪怕在镁光灯下合照时立海大部长的微笑都是淡然超脱的,仿佛并不在意此刻到手的荣誉,早已在注视未来蕴藏着的某种更伟大的荣光。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无捉弄人的恶趣味但动机完全严肃,迹部再次质询。

一般人措手不及时的第一反应是恼羞成怒倒打一耙,或述说自己的情感信任受到伤害,或怒斥追根究底的对手居心不良。迹部认为这些反应都在情理之中并做好了应对的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幸村对这许多层次感情的流露不过是将前一刻轻松快活的肢体语言过渡至一种不动声色的警惕状态并一抹好战性质的微笑,在再度逼问的同时,不免也在心中怀有了激赏。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留情退让:“你不想让立海那群家伙知道你的当务之急是去美国再动一次手术,自作主张把手术推迟到大会结束以后,仍不想让他们知情。”他干脆利落地质问,“你怕的究竟是这场大会的结束,还是再次手术本身?”

实际并没有产生想象中那种效果。发言结束的迹部首先漠然想到。所谓爆炸性发言终究不会在房间里爆炸,大约五秒后他确定了幸村不会像受到冒犯的女士一样默不作声起身离开,他所能做的只剩沉默等待,就更闲得只能给自己再倒一杯茶。深红芬芳的液体再次汩汩奔流,在这道微型瀑布对面幸村的杯碟悄然落下,但英国绅士迹部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也顺手续上一杯。太多人曾教过他如果想要一个人吐露实话,就不要给那人任何机会将真相重咽下去。

幸村似乎对此很不满。他瞪着悠然抿茶的迹部抿了抿嘴,然后仿佛也想通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戏剧得毫无意义,终于莞尔笑了。

“这么说吧。迹部你……”他较为随意地开口,“相信圣诞老人存在,一直信到几岁?”

赤也是直到现在还信。他笑着补充,怕收不到礼物,每年十二月都亡羊补牢,特别懂事听话。当然切原家圣诞老人的真相是他的父亲。去年伯父年末恰好要去海外出差,莲二一直担心事情要穿帮。十二月二十四日夜里大家一起声东击西把黏着大胡子的仁王送进去了。除了赤也抱怨怎么今年圣诞老人送糖果怎么只剩包装纸,结果非常成功。

迹部静静听完,没有开口。他海蓝的眼睛仍然不偏不倚注视着幸村,慢慢一眨。

“……但我没有信过。”于是蓝发金眼的神之子向他温柔地微笑:“从小的时候开始一次也没有。我从来不相信有什么圣诞老人。”

一部分是因为一个大胡子老人凭着魔法麋鹿这等劣质交通工具能在一夜间给全世界儿童带来欢乐听来实在无稽之谈,如果用任意门倒是另一回事。况且那时也没有谁知道我想要120色彩铅。想到这礼物是因为千里外有个奇装异服的老人能窥探所有孩子的心思不是很可怕吗?不,我只告诉过家庭教师和母亲。

这时应该制止这种无关紧要的闲扯,否则他可能乘着兴头把从小到大收过的礼物依次说个遍——但迹部没有。他首先丢弃累赘,前倾上半身将自己的茶杯也脱手,跟幸村一样两手空空,在舞台上已被固定相对位置的座位敞开自己面对对方。这情况比他预想中糟吗?并不。他没有料到这一步吗?也不是。但他也无法从正面对这两个问题作出肯定陈述。棋盘翻转,他不用抬头都知道如今轮到幸村一身轻松观察自己了。

圣诞老人。他首先在心底不由笑了。说起来也已经十二月了。但因为来到另一个半球,整天热得出汗就很容易忘记真实日期。如果在北半球如今该是寒风刺骨雪地难行,每个街头所有人交谈的第一句话总是感叹今天更冷了,急急奔向室内暖气和冒着热气的饮料。他想起家里圣诞派对张灯结彩的情形,亮晶晶的姜饼人和冬青树,每年总会邀请那么多人在树下交换礼物。如果他此刻在家无疑又会是在组织安排这一年幸福的圣夜,现实却是在澳大利亚海边的酒店与人合住在——虽然比起其他人已可算奢侈——和家里衣帽间差不多大的房间,还勉为其难自己洗过几次袜子。

但并不后悔。他知道无论多少次都会这样选择,甚至与表演赛时手冢有没有让他一败涂地无关。尽管拥有一切,仍会这样选择;或说正因拥有一切,才必须这样选。为什么你还在这里?在无人知晓他的秘密(当然,现在知道有一个人始终知情)独自挥汗如雨的夜里他当然无数次质问过自己,刨去少年的自尊、不服气和受挫后的恼怒,比较自己和他人、日本队和录像及现实交战过的世界水准。然而动摇并不是因为一败涂地或云泥之差——尽管旁人难以想象,其实网球少年迹部景吾从小到大对这两种痛苦都不陌生——他知道世界舞台上或早或晚必会出现头破血流也撞不破的高墙峭壁及概率上绝大多数青春的梦想都以酸涩的泪水作结,也体会过预先花费的所有心血策略被现实击得粉碎、精疲力竭束手无策时荒谬的绝望。但这就是竞技运动——这就是网球:它要求人毫无保留献出所有精力血肉,却从不许下任何承诺。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恐怕多得是人卧薪尝胆跑圈挥拍却连全国大赛都没入围过,哪怕是众人眼中凤毛麟角的他们,也多有呕心沥血精疲力竭却仍被网球之神残酷拒绝的悲恸之时。几人欢喜几人哭,繁忙的天秤摇摆不停,而球飞出去又飞回来的过程并不孕育出任何实物。十年,甚至不过五年之后如今的喜怒哀乐就会悄无声息微缩为少年时代的一笔注脚,为此支付沉痛的代价究竟值得吗?……况且这代价很可能只是蚍蜉撼树,如无神迹或奇迹,根本影响不了已注定的结局?……

把一切都摊开来谈,他终于能感到有些好笑了。幸村也被感染得若有若无扬起嘴角,神情正像他口中能无差别看穿人心的可怕白胡子老人。想再去取茶杯,转念又懒得——因为说到底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从迈入角斗场的第一秒起就必须倾囊而出只为这一刻的生存而战,激战一旦开始便永远只朝胜利的方向裸着双足全力奔驰。绝不回头,绝不后悔,如果没有其他办法,就要眼也不眨将独木桥上的其他人全部扫落到败北的深渊。至今为止承受了多少苦斗、绝境、苦涩与失落就得到了多少转身逃走的理由,但他们一个都没有选。哪怕前途未卜、遍体鳞伤也从没想过逃跑,正相反:一声不吭放弃了北半球温暖安宁的飞雪炉火,来到南半球陌生炽热的太阳下——你们不谋而合,都选择了回到战场继续战斗。

迹部闭了闭眼。这是他表达郑重的方式。幸村可能是第一次见,略有讶异地偏了偏头。但当迹部睁开眼时望见的幸村却是晏然自若的。大吊灯使他的瞳色接近奇异的金色,这双金色的瞳孔并不用力但不偏不倚径直注视着他。虽然迹部自己看不到,他毫无理由地知道自己应该也正以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望着幸村。

他在这一刻清晰明白地发下誓言:

“……我们一定会赢。”

不是祈祷,不是约定,不是愿望也非预测,而是誓言。这其中没有置喙的余地,不允许任何人质疑阻拦。无论是澳大利亚队的野狗还是手冢、博格,或谁权倾朝野的祖父,哪个医生发出的手术通知。哪怕迹部本人都不能。而因为他将这一句话说出了口,从此刻开始,哪怕幸村也不再能。

镜像的幻觉就此结束。尽管幸村好像面无表情地思索咀嚼了片刻,使气氛好像又很紧张。事后迹部评论这时他最担心的不过是越前或远山又不合时宜地来敲门,但他作为未来的世界之王毕竟运气很好。环境仍安静得仿佛能听到窗外的海潮,幸村的脑筋总算再次绕过弯并决定这同样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终于无畏地对他露出微笑:

“好。”

他再简洁不过地答道。

 

“所以在此之前要请你多关照了。”他又补充。

肩并肩洗完杯子踱回客厅,话音刚落幸村就打了个哈欠,却又不直接去睡。你是几点起床的?迹部终于问出这个已经困扰了许多人许多天的问题。五点。他的室友照直回答。

“这么乱来当心被提前送去美国。”迹部讥讽得直截了当。

幸村又揉了揉眼睛:“我有分寸。”

这回答柳听了会叹气,真田要怒吼,切原会担心地大吵大闹,还能想出好几个会表情复杂好言相劝,但幸村本人却浑然不觉还在发呆。“怎么了?”迹部随口一问。

“如果大会结束后去做治疗,大概来不及回来参加毕业仪式了。”

迹部正要去取《大伍顿的铁匠》的手停住了。

“医生说大赛后动手术的话加上复健无论如何要在那里待到四月底,又是在美国,就算批准临时出院一天还不够飞回国。去年本来就没怎么上过学,连毕业仪式也参加不了,也没法看着赤也成为部长。……明年正选只剩下那孩子一个人了。好歹中学时代最后的一天,真想和大家在一起啊。”

这场大会要是快点结束就好了。干脆明天就结束吧。他又这样开起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那你明天一大早立刻给我飞去美国动手术。迹部却也毫不留情回击。

“啊呀。”幸村无尽伤感地垂下眉眼,“可是对日本队来说这两者是同一回事啊。”

迹部景吾表面上纠结了一阵要不要给他这个面子(他认为其中尚有争辩的余地):“……这样说来,我们彼此都算进退两难。”最后作为日本初中生队队长他温柔地允许了队员的自傲。幸村便又轻叹了一声,正要擅自将这段对话以自己嘴角若隐若现的微笑作结,但迹部毕竟没有宽容到这个程度,或说由于前车之鉴,他认为有必要向这个习惯性自作主张的室友强调底线:

“但大会结束的那天你必须立刻去,无论你有多怕回到那个笼子里。”他以近乎威吓的口气平静地命令道,“如果那时你还敢逃跑或找出任何无聊的理由拖延,本大爷会亲自造一个大型铁笼子把你塞进去运过去。捕捉范围笼盖全球,到时候你叫破嗓子也没人来救。”

哪怕幸村也沉默了一刻:“……你认真起来真可怕。”

“早点认识到这点对你有好处。”

片刻之后没等到针锋相对的回击,迹部景吾从书里抬起了头。他没料到幸村非但没有认栽,更正襟危坐瞪视着他。既然正瞪着,肯定已经瞪了一段时间。

“当然如果表现得比较配合,”多少有些烦躁,迹部不得不松口追加一些优惠条件,“每几年也可以放出来旅行一次。最近民间登月开始预约,据说月球上风景不错。”

“月球表面布满了小行星撞击坑,你是在蓄意找茬。”幸村冷淡地回击,转瞬又灵机一动:“我更想去火星。在飞机上不也提过吗?火星上的蓝色日落。迹部还是去重修一下什么叫浪漫比较好,所谓月海也不过是一滴水也没有的巨大撞击坑。”

“不,需要重修的是你。”被点名批评的未来King头也不抬又翻了一页书:“看看窗外。今夜月色很美。”

……火星上的日落,于是他阖起双眼并收起耳朵,在黑暗中静静想到。火星,与地球相似,每天约24小时39分钟。2005 年勇气号火星车曾在盖尔陨坑附近拍摄日落,极为细小的火星尘散射来自太阳的蓝色光,由此形成雾霭荒野中奇异的灰蓝日落。比地球寒冷,那种蓝与从四千英尺高空窥见的澳大利亚天蓝盐田截然不同,并不美丽而是奇诡。那里没有令人宽慰的大湖海洋,尽是冷酷的陨石坑、火山和峡谷。迷失在荒野正中,没有风,没有声音亦或希望。举目四望看不到路标,好像近在咫尺却跋涉多久都抵达不了尽头。

乍看像是练习一样的高吊球拉锯战。五……十分,十五分钟,仿佛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整个会场气氛异常紧张,连观战席也几乎听不到谈话声。重盾与重盾对峙,谁都知道激战已濒临尾声,任何纰漏都将致命。四肢的疲劳以近乎荒唐的速度累积并形成笼罩精神的黑霾,一如孤身行走在火星表面。……已经累极了。但仍必须咬牙忍耐,因为太阳还没有落下……

蓝色的日落。

——他逐渐捕捉到答案。

现在场上的人需要的正是一点能够震动这整个星球(赛场)的光……!

于是拉锯战持续近三十分钟的时候那个男人开口了。为了戏剧效果最大化他还专门冲入了敌阵(应援席)正中央第一排,在发声前深呼吸以保证嗓音响彻全场。“哈哈!这场比赛是怎么回事?”他大笑道:“这就是背负国家荣誉的比赛?真是可笑!”这战术也是一场赌博,从心底他也有点担心己方双打单细胞的那个会错咬钩。但毕竟是大声对命运下达的叱令:迹部高亢的大笑还在会场上空回荡,澳大利亚队库里斯·霍普曼已经气血上涌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回击。此前他们已在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中持续了近三十分钟拉锯,仿佛暗示只要转守为攻就会出现空隙,一旦准备着手进攻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所有攻击被回击的影像从而陷入yips——冰面终于开裂,防守瞬时瓦解。随后大厦倾颓,不过是顺理成章的结局。

哨声吹响。全场沸腾的欢呼终于彻底淹没了先前某人狂傲的高笑。不留恋于面前的第一胜,迹部景吾即刻悄然避开人群给仁王使了个眼色,拎起鼓鼓囊囊的包快步踱向此刻果真冷清无人的更衣室。成功锁上门后他才突如其然笑了出来。“……所以不是说了吗,”他一边笑弯了腰从包里取出灰色的假发一边自言自语:“需要重修的是你。”

 

最初的关键词是莫扎特。半个月前的飞机上机舱内除他们以外的人还在沉睡,没睡安稳的迹部早早醒来,丝毫不惊讶于邻座乘客一脸无聊透顶,正致力于用视线把小桌上的书本封面烧一个洞。迹部又发了一分钟左右的呆确定不想再睡回笼,戳戳幸村的肩膀递给他另一个入耳式耳机。随后他们在一万米的高空听完了莫扎特C大调双簧管协奏曲第一乐章,时长约七分钟。距离预估的落地时间还有四个多小时,两人都在思忖如何打发时间。幸村小声提议:“来打网球吧。”

所以其实他还是可以反驳得意的迹部:没什么了不起,你的模拟想象训练本来就是我教的嘛!但胜利毕竟让他心情较好,就只把刚摆上琴键的双手撤了回来以示抗议。既如此,迹部就抬起左手肘拱他侧腰让他闪开去一边听着,又不肯,仍顽强地占着半边钢琴凳。两人都因白天剧烈的比赛动作很不灵敏,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勉强乱弹了些远称不上旋律的音符,不约而同停下扶额捂脸大笑出声。八楼这间偏僻的休息室本就少有人问津,如此一来又不知多少本可能闲逛过来的人被惊得直接打道回府,还要告诉队友尤其夜晚切莫接近。

“这栋楼里好像有个钢琴家的鬼魂,一到深夜就会到处乱跑……”

迹部取冰镇香槟的手停了一下,所幸小金正投入地渲染恐怖气氛完全没注意到。“是吗,听起来真可怕。”幸村和颜悦色放入花草茶包:“那么小金喝了茶也要早点回去睡,否则万一被钢琴妖怪捉走关在琴里就打不了球了。”……虽然恶趣味但动机没问题,不打算干涉的迹部正准备切换别的话题,就听到对面的幸村又认真地叮嘱小金:“对了,晚上有妖怪这件事,别忘了还要提醒赤也……”

 

翌日早晨四点三十四分,迹部景吾在预设闹钟前一分钟清醒并取消闹钟,以最快速度换衣服洗漱整理发型走出卧室,几步就到隔壁直接拉开果然没有锁的房门,按下门框边白光灯的开关。熟睡中的幸村一动不动,于是迹部站在他床头掏出手机拨打了幸村房间的座机电话。被惊醒的室友顶着一头乱毛一跃而起,瞪着他足足有十秒钟说不出话。

十二月的澳大利亚日出时间大约在五点三十六分,在那之前十到十五分钟,黑夜正要离去、厄俄斯由双翼天马拉的金色马车刚刚从奥林匹斯山出发,天空被或深或浅迷惑人心的忧郁蓝调染透,是为魔法的蓝色时刻。这时海底的女仙们都还在岩洞里沉睡,两个年轻人踏上沙滩,海面也只泛起梦呓似的细潮。精神焕发、志得意满的迹部昂首走在前面,昏昏沉沉的幸村拖着双腿跟在一步之后。

先前迹部先出门在走廊等着,幸村揉着眼睛后出来带上了门,还没来得及开始抱怨,“你的外套呢?”就被迹部眯着眼睛质问。虽然是十二月但南半球的夏天不需要吧,比起外套大清早把人吵醒才是更严重的问题——无论从哪个角度辩论都太累人所以幸村只是尽量睁大眼睛看着他。迹部皱了皱眉把他从1001室门前撇开重新刷卡进屋,很快带着自己的私服外套出来直接挂到站着瞌睡的幸村肩上。

好歹在长椅上坐下后,嫌外套硌得慌,幸村把它脱下来像棉被一样盖在前面,甚至一度尝试就这样坐着闭眼再睡,又猝不及防被温热的饮料罐弄醒。至此他终于放弃了回笼觉扣开了罐装咖啡的拉环,也不再在心中抱怨半空中盘旋的海鸟叫声刺耳。

不顾烫和苦,幸村猛灌了一大口咖啡:“……我要申请换房间。”

“回去再说。”迹部答得从容自若,只抿了一小口。

事实上两个人对日出都没什么美好回忆。刚到澳洲时——虽然尽是男人比较扫兴——常有人组织第二天一起去欣赏海上日出或日落。迹部的日出回忆多是早年还在英国少年网球界打拼的时期,由于出身优渥备受刁难,所以他常在五六点米凯尔巡视厨房的时间去球场刻苦练习,以致之后累得乘在马上打瞌睡。作为网球少年这不算太特别或难堪的经历,但他更不会告诉别人的是他也曾有一段无论怎样提升基础能力也无法突破种族体能差的瓶颈期,哪怕知晓身为弱者的痛苦这一点日后无论对他的洞察力还是领导力都大有裨益。

与此同时,幸村关于日出的回忆要更逼仄昏暗。在他住院精神最不稳定的时期,有一天夜里他心血来潮彻夜不眠,以等待有一定可能降临的魔鬼或撒旦,或天使,如果命运的品味相当恶俗。如果想要交换什么,就来吧。他虔诚地想。如果能够重新站起来自由地活动身体,需要别的什么都拿走吧——哪怕世界毁灭也行。这些祷告随着夜色膨胀并渐趋疯狂,直到翌日清晨远处大楼间第一丝暖色的亮光将幻想撕碎。他靠在摇高的病床上从窗口看了那一次完整的日出。所以恶魔或撒旦都是不存在的。旭日高升之时他接受了这个结论:奇迹或命运的转折点也不存在。同理,神也是不存在的。

为了件无聊的事浪费了时间。随后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又觉得腰酸。之后护士来查房时他只说前夜没有睡好想多休息一阵,不敢坦白一夜通宵后被阳光一照他都想流眼泪,还总错觉身体快要化作沙子。

他又眯了眯眼,果然还是适应不了,又不能把迹部的外套拉起来遮住眼睛。于是在太阳完全钻出海平面不过五分钟后幸村低声开口:“回去吧?”

迹部竟然没有异议,率先站了起来。在他们的前后左右无尽的天空正在更改颜色。海浪拍岸,流风吹拂,黑色的海鸟尖锐鸣叫着于半空飞旋。至多一个小时后这片海滩上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散步、跑步甚至牵着狗,但此刻这些演员都还没接到登上舞台的信号。如同开场前或散场后空空如也的剧场,地球尚是素颜未作妆饰,唯一的布景是海边的一条长椅,道具则是两个空咖啡罐头,实在寒酸得不足以构成任何可在日后被称为回忆的故事。迹部面对大海举起双臂伸了个舒展的懒腰,转身捡起空罐四处张望垃圾桶的位置,随后居高临下向幸村伸出手索要他的。仿佛已经习惯缩在他的黑色外套后面幸村连一动也懒得动,只肯探出几根手指把罐头勾到外套上,就心安理得地用迹部昂贵的外套把那个空咖啡罐稍微托高一些捧给他。于是迹部只有屈尊降贵走近一步亲自弯下腰去拾。下一秒,谁也说不准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们的距离达到最近即完全能听到彼此呼吸的瞬间,一个极其自然的亲吻发生了。

或许只是想要惩罚这个恃宠而骄、过于心安理得的室友,又或许那人蜷缩在外套后睡眼惺忪的模样让他想起夜航飞机上祥和温柔的时光。哐。一个空罐滑落跌进沙里。只是触碰,舌尖不过碰到牙齿就礼貌地退了回来。温和,柔软,没有多余的唾液交换,刚才喝下的咖啡的甜味再次回到齿间。作为初吻不算坏,除了余光瞥到对方瞬间僵得脸色铁青太煞风景。这个比想象中更有意思的反应终于让迹部爽朗地笑出了声。出于善心他姑且稍许退开一些距离供对方冷静:“……有意见?”

室友吸气后呼气,呼气后吸气,勉强开口:“……这是出于震惊。”

“你还能说话呢。”他回答,“能呼吸,还能眨眼。试试看。”

幸村仿佛面无表情又像凝聚了人类能表现出的所有面部表情,有人以这个神情流泪,也有人前一秒还是这样后一秒就全力挥出右直拳。他不怀疑这些答案都正在幸村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同室操戈,因为他仿佛已无法进行正常的逻辑思考,居然真的顺着迹部的话,无比笨拙、无比费力地慢慢闭了闭他美丽的金色眼睛,又再睁开。这个距离下他的睫毛几乎扫到了迹部。后者实在被逗笑了,于是再次低头。

 

——居然不是都市传说。你在这时也感到惊讶:幸村精市居然真的散发出花的气味。你从来认为这不过是围绕神之子着三不着两且居心不良的无聊传闻但这时终于不得不信,纵使不得不信仍感到不可置信,很想按下暂停键直接问他本人,但那就真是在欺负人了。是在三月出生的,于是你怀着奇妙的心情记起来:比你小四个多月——他还小呢。在草长莺飞、樱花烂漫的三月出生,从小到大都被很好地照顾,接触世上形形色色的事物摸索自己的存在方式成长至今。喜欢油画,热爱网球,会弹钢琴,谈起花花草草就滔滔不绝,除此以外大概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技能观点。下一刻于你心中扎根的感情由此刻一直贯穿了之后几十年的生命使这一瞬成为世人口中的命运转折点,但其本身不过是个没什么了不起的客观事实:你得出结论,这样的他适合在永远春暖花开的地方被爱他的人簇拥度过悠长幸福的一生。而这个地球七十亿人中谁最堪当此大任?……这是不言自明的。

你再次低头吻他。

 

FIN。


common English love expression: I love you to the moon and back. 从前用过这个题目,所以这次加个副标题。

今年五月新网球王子23.5公式书盖章同室以来就想写的这个故事,万万没想到拖到迹部生日还没写完。这五个月里沉迷养兔,沉迷rising beat,漫画剧情乱搞气死人,沉迷顶上组越前龙马为什么这么可爱……

幸村喜欢的类型是追逐梦想的人,迹部在大会期间的日课(和住院期间的幸村一样)是做image training 即模拟想象训练都是公式书的设定。同时幸村大会期间的日课是速写,迹部喜欢的类型是争强好胜、对自己怀有骄傲的人。我无论如何都要写出来的是NPOT201-202话对澳大利亚双打是因为场边迹部的激将帮助魔王灭了对面五感才赢下来的……!这很关键!……


♪:《Light》 Sleeping at last

May these words be the first to find your ears

Though your heart is far too young to realize

The unimaginable light you hold inside


&《Play a love song》宇多田ヒカル

友達の心配や生い立ちのトラウマは

まだ続く僕たちの歴史のほんの注釈

長い冬が終わる瞬間  笑顔で迎えたいから

悲しい話はもうたくさん

好きだって言わせてくれよ

Can we play a love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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